桢桢我心 第69节
“我适才说的话始终算数,你想清楚后再来寻我。”
说着她转过身,迈开步伐离去。
沈聿白微微伸出的手抓不住丝缕僵停在身侧,慢步离去的身影绕了整整一个大圈走向前院,也不愿经过他身旁须臾,定定地凝着那道身影许久,久到她消失于拐角,不留半缕云彩。
他阖了阖眼眸,沉沉地呼了口气。
第58章
踏过林苑院门,徐徐拂来的高声和笑声霎时间掩下万千思绪,一墙之隔的身后静谧无垠,而墙垣外的四下被暖柔之色覆盖住,倾洒院中的月光和暖色烛火交织辉印。
陡然的变化让秦桢稍稍回不过神来。
纤细身影伫立拱门前,落下的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,洋洋洒洒地倒映墙垣之上。
秦桢没有回眸。
身后的目光穿过叠叠雾气萦绕于她的身上,她抿了抿唇,朝着灯火通明的前院走去。
众人的谈论声在秦桢踏上凉亭长阶时停了刹那,道道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她,又瞥了眼她的身后,除了随行的丫鬟外,她的身后再无他人的身影。
适才她们离去不久后沈聿白也就跟着过去了,而又过了半刻钟左右,周琬独自一人回来了,他们心中门清,两人这是在一起呢,谁知现下就只有秦桢一人回来了。
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,周琬、蒋橙和杨羽婕三人才不管其他人心中想什么,在她们的眼中,只有对秦桢好与不好之分,也只有秦桢喜欢和不喜欢之分,端不上去顾及他人的想法。
杨羽婕落下竹箸,朝朝手:“快来快来。”
“他们还在讨论呢,说祁洲断不可能是位女子。”蒋橙撇撇嘴,眸光扫过那些个和她犟嘴的男子,“是女子又怎么了,是谁规定的玉雕匠人不可以是女子的。”
“我们可没有说不能是位女子,只是你想想,不说是京中的男子,就是京中哪位世家姑娘是符合祁洲这几年的径途的,我倒觉得他就不是京中人,也指不定祁洲不过是个代号,他身后有无数人。”
“你这是越说越离谱了,他的作品是出了名的灵性独具个人风格,怎么可能是一群人的作品,不过也许真的和你说的,他就不是京中人,不过是遣人送玉饰入京展示罢了。”
“说来说去,你们话语间的意思不还是不信祁洲也许可能会是位女子。”杨羽婕嘟囔道。
在场的几位男子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眼眸深处都泛着无奈,失笑般地看着她,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。
于秦桢而言,争论这件事没有多大的意义,不论外人信也好,不信也罢,祁洲就是她,她就是祁洲,想不想众人知晓祁洲是谁,全然在她的一念之间。
他们的神色秦桢都未错过,每一道神情都慢放似地落入她的心底,她垂眸睨了眼环抱着自己手臂,看似有些醉意的杨羽婕,抬头不疾不徐道:“世人不知崔筠大家就是何家姑娘时,京中也都在说着她断不可能是位姑娘。”
刹那间,众人看向她。
秦桢口中的崔筠是位书画大家,如今也已经上了年纪,年少时就以一手好字名闻遐迩,但凡是和何家有过交集的都知道何家大姑娘书法了得,就是男子与她相比都比不得。
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,崔筠不仅书法了得,作画也是一绝。
谁都不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,没有以她的本名而是以崔筠为名作画展示于各大场所,一时之间风头无两,就连先皇也曾多次提及她的名字,着命人寻找崔筠的下落。
找着找着,也找了两年,众人方才得知崔筠就是何家姑娘。
一时之间满京哗然。
赞叹声,怀疑声不绝于耳,有人惊叹于她的作画功底,也有人让何家姑娘自证她就是崔筠本人。
秦桢听闻这个故事时,还是父亲和她说的。
她眸光中掠着笑,“所以,祁洲为何就不能是位女子呢。”
柔且淡的嗓音荡漾凉亭中,不是咄咄逼人之意,而是布满真心地询问在场的各位。
凉亭中静默须臾。
“书画不分家,习得一手好字自然也能作得一手好画。”坐在秦桢右手边始终没有出声的男子道,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盏,平静无波的眼眸和她对视着,“京中是有不少女子喜欢玉雕,就比如姑娘你也喜欢,可喜欢玉雕和雕磨玉雕是两码事,就像我也喜欢诗句,可这不代表我就能作出令人叹绝的诗句。”
秦桢不认得他,是道生面孔。
侧眸微看,蒋橙和杨羽婕也是满腹狐疑,皆是不认得他。
秦桢拧了拧眉,欲要开口时余光瞥见沈聿白的身影,他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模样,神色自若地掠来,她敛下了微启的唇瓣,不语。
沈聿白清冽眸光掠过众人,落座。
众人睨见他走来,也还记得适才的异样,就没有在祁洲这件事上多言,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。
他落在桌案上的微蜷指节有节奏地叩着,另一手端着酒盏微呷了口,直到鹤一前来俯身在他耳侧低语,他叩着桌案的动作才收了回去,清冽的眼眸中染上些许寒凉。
摄人心魄的寒凉漫起,随着沈聿白眼波的微荡顷刻之间撒向一侧的男子。
和他人言笑的男子只觉得背后升起一阵寒凉,愣怔了下后寻向这股凉意的来源,可左右看了好一会儿,都不见有任何的异动,又收回目光和一侧的同窗交谈着。
鹤一适时地退下。
沈聿白浅酌了杯,把玩着紧握在掌心的娇小雀坠,指腹一寸一寸地摩挲着雀坠的纹路,就连翅膀上的狭小缝隙也没有错过。
和妻子回后院一趟归来的章宇睿清晰地感知到好友的变化,他的眸光不再径直地落在秦桢的身上,而是侧耳听着身侧的人言语,时不时地应和两句。
宴席散去时,已然是深夜时分。
秦桢坐上了回院中的车舆。
深夜的清风荡起珠帘,探头和周琬等人挥手的她睨见不远处的挺拔身影,他神情淡淡地端坐于马背上,视线对上的刹那,她垂下了眼皮端坐回舆中。
车马轮子不紧不慢地碾过碎石,扬长离去。
身旁的闻夕微微探头出去,霎时间又收了回来,澄着眼眸对她道:“姑娘,世子跟在后头。”
微阖眼眸闭目养神的秦桢闻言,嗯了声。
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闻夕见她始终没有睁开双目,再次探头望了眼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跟在后头的世子,心中微叹了口气,也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事情,倘若世子能够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心,姑娘哪还会经受过往多年的难耐。
王府车舆停靠在院门前,秦桢方才掀开眼眸下了舆,手心搭在闻夕手中下舆的时候,她瞥见了树影下的人影,他牵着缰绳远远地站在那儿。
门扇微启的吱呀声在深夜中甚是夺耳,倩影走入再到门扉合上,她都不曾回眸看过须臾。
望着合拢紧闭的门扉,沈聿白翻身上马离去。
深夜的国公府安静如许,余下脚步踏过的声音。
一远一近的两道身影穿过宣晖园长廊走向书房,将将走了三四步,走在前头的身影步伐怔愣须臾,眸光掠向不远处闪烁着昏暗灯火的主院,瑟瑟凉风吹过檐下灯笼,荡起的烛影愈发地摇曳生姿。
秦桢留下和离书离去后,宣晖园主院就空了,没有人进来,沈聿白也没有再住回那儿,除了下人日日清扫外,主院成了座空荡了无人烟的院落。
他眸光沉沉地凝着院落,步伐微转,走去。
等候在书房外的逸烽远远地瞧见了这一幕,忙地跟了上来,借着皎洁月光他方才看清自家大人凌厉的神色,不动声色地挑眸睨了眼身后的鹤一。
接收到他夹杂疑惑眸色的鹤一微微摇头。
见状,逸烽霎时间明白了。
是和桢姑娘相关的。
他们日夜跟在沈聿白身边,深知这些个时日中唯一能够牵动自家大人神思的,也就只有秦桢了,不过逸烽今日回府是要要事在身,随即跟上沈聿白的步伐,低低道:“大人,叶晟辉秘密入京了。”
叶煦的事情在京中已然是翻了天的姿态,与他平日中有干系的世家子弟多是翻脸不认人,大理寺前去问询之时,恨不得将自己与叶煦之间的关系往最坏的地方说。
和他交好的世家身后多是百来口人,他们断不可能因为被皇帝亲自下令通缉的人言语,也不会为他出头分毫,他们要做的是如何在这件事中保全自身,以此来保全身后的百来口人。
远在徽州的叶家也已经被把控住。
沈聿白去时,着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叶晟辉,叶煦就在京中,他定然会寻机会进京,只是没想到他的脚程这么快,“派人跟着就行。”
“已经着人跟上了。”逸烽道。
跟在斜后方的他抬头扫了眼沈聿白的神色,思忖该如何继续言语时,神思仅仅是飘忽了刹那,卧阁的门就被合上了,留下他和鹤一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。
六载前,沈聿白与秦桢成了亲。
独居多年的宣晖园搬入了另一人,而翌日他也随之搬出了主卧,住入了书房,她离开之后,他不曾踏入过这儿须臾,就是眼神都甚少往这边落。
卧阁中点着三四道烛火,昏暗的灯火盈盈缀于屋中。
沈聿白回过身。
卧中或陌生或熟悉的事物倏地袭来,一寸不落地刻入他的眼眸深处,虚握着门把手的手心无意识地收紧,步伐犹如千金重,许久才超前走了半步。
主卧中存有他和秦桢的记忆不多,有大婚那夜的光景,也有两个除夕夜的守岁时节,再是那年她发了高热的场景,除此之外,再也没有其他可以吹散灰尘扬起的光景。
可沈聿白却忍不住想,多年前秦桢是否会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,捻着糕点翻阅书册,听闻院中响起他的嗓音时,会否雀跃地抬起头越过窗棂望去。
而那时的他微微侧眸,是否就能够看到她盈溢着欢喜的眼眸。
初初那年,秦桢日日都会遣人来书房院外等着他,问他是否要用晚膳,他偶尔望去时,也能够看清她端坐在桌案前的身影,那时的她也还未用晚膳,只是期待着他会回来。
眸光每掠过主卧中的一处,沈聿白的呼吸就沉了一分。
落在妆镜桌案上的香囊映入眼帘时,稍显熟悉的交颈鸳鸯花纹让他怔了下,那是大婚那夜乔氏亲手剪下装入香囊中的发缕,这个香囊一直以来都是秦桢收着的,她也不要了。
也是,留着徒增烦恼吗?
沈聿白垂眸低低地笑了声,拾起香囊拉开妆镜屉子,折叠整齐的信件露出,册子上的字迹娟丽飘逸,不是秦桢的字迹,也不是小舟的字迹,然而甚是眼熟。
他摊开册子,眸光下移。
睨见落款上的名字,沈聿白指尖抖了下。
落的是章玥,而不是封号。
这是一道邀请柬,柬上没有落有秦桢的名字,也没有落有其他人的名字,柬中的意思简明扼要,着邀请他出席一年后举行的盛筵,盼他携带作品而至。
是四年前的邀请柬。
沈聿白若有所思地掠着上头的字眼,深邃如潭的眸子漾起波澜。
邀请柬倏地被合上,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卧阁中,他步伐极快,推开主卧的门走出去。
守在门外的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被顿然而过的人影惊得瞪起瞳孔,相视一眼后也随着他往偏院走,偏院要比主要还要空凉,这儿别说秦桢不在,就是在时也是无人居住,只是用作宣晖园的库房,以及存放她的玉石。
沈聿白忽而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。
他原以为,秦桢和长公主相识是因为叶煦的介绍,由此长公主才会在叶煦出事之后将她带去公主府,忽略了他到时摆在院中的块块玉石。
自和叶晟辉的事情后,长公主这些年深居简出,唯独和那些个才华横溢的工匠有私交,往来于公主府的人也多是各路玉雕工匠们,有本就居住于京中的,也有远道而来的,除此之外别无他人。
以及如今秦桢所居院落巷子角落处的水凳,也分明就是用来雕玉的。
‘姑娘的意思是,祁洲为何就不能是位女子。’
半个多时辰前,鹤一在他耳边的低语倏地再次扬起,漾动的嗓音落下,不轻不重地砸在沈聿白绷起青筋的手背上,他推开了偏院里间的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