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节

  王丘阴沉道:“我的方法会死很多人,而且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,你要是狠得下心,我再告诉你我的法子!”
  肖宗镜听他这样说,基本已经确定,自己所猜无误,王丘手里握有的,一定就是粮仓的秘密。
  如果粮食受到波及,青州军肯定会优先供给军队,那老百姓自然会遭难,这肖宗镜如何不知。可被王丘这么一问,他还真的顿住了。
  姜小乙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。
  她偶然抬头,见明月照耀着命运的长河,默不作声看着当中滚滚流淌的众生。
  许久后,肖宗镜低声道:“我之杀业造得太重,我自清楚。早晚有一天,我会下地狱还债的。”
  姜小乙隐约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,可是想开口辩驳之时,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错。
  人生之苦,如影随形。在她眼中,肖宗镜是个好人,但因他之手丧命的那些人,也未必都是坏人。这复杂的因果,究竟该如何计算,恐怕谁也无法得知。
  姜小乙回头,戴王山的房间里还亮着其乐无穷的微光。
  姜小乙略感恍惚,世事无解,他们所有人,都不过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,一走到头罢了。
  肖宗镜看向王丘,淡淡道:“时间紧迫,还请你速速道来吧。”
  第73章 黑心老板肖宗镜!996?157……
  王丘刚要说话, 一阵冷风吹过,他打了个寒颤。
  他身子太弱,受不起夜风, 肖宗镜领他回了书房。
  王丘刚进屋, 一眼看到桌上画的图纸,惊道:“这是……”
  肖宗镜道:“你们建的粮仓, 对不对?”
  王丘一脸震惊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!”
  肖宗镜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你们在建粮仓时,是不是动了手脚?”
  王丘抿着唇,用力点头。“没错。”他想起刚刚离世的师父,眼眶发红。“当初青州军让我们做事前, 所有事情都说的好好的,但我师父有先见之明,他不信任青州军,所以当初在选址时就留了一手!如果青州军按规矩办事, 那一切好说, 如果他们不拿我们当人,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!”
  肖宗镜回忆当初与戴王山夜探城北的主力粮仓, 虽无法靠近,但是远远望去, 规模极其庞大。他把图纸拿到身前,说道:“这一个坑,直径几何?”
  王丘:“十丈有余。”
  竟然这么大……肖宗镜又问道:“那像这样的粮坑, 一共有多少个?”
  王丘:“城北那个仓, 一共有四百个。”
  “什么?!”肖宗镜语气难得震惊,“四百个?”这远远超出他之前的预计。当初他以为这里最多也就一百多个粮坑,如果有四百个,那青州城内所有人往死里吃, 也能轻轻松松撑到十年以上。肖宗镜心中暗惊,这周璧看样子真是打算跟大黎死耗了。
  一旁的姜小乙问道:“这些粮仓都是满的吗?”
  王丘:“没错,都是满的。”
  “他哪来的这么多粮食?”姜小乙奇怪道,“近几年举国歉收,就算加上黑市的粮食倒卖,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存货啊。”
  王丘道:“都是从海外买的,从四五年前开始,他就陆陆续续在海外买粮,拿到青州城囤积。”
  姜小乙啊了一声,忘了周璧还有这条路子。
  这时,门口忽然进来一个人。戴典狱春风满面,衣襟半敞,露出雄壮的胸口,上面多了几个旖旎的红印。肖宗镜侧目看他,戴王山认真道:“我想了想,还是应该先干正事。”他转头问王丘:“那海外的粮道,好赚吗?”
  王丘:“这……肯定好赚的吧,他们有自己的路子,两边的特产一倒手,就是数不尽的财富。”
  戴王山舔舔嘴唇,忽而义正言辞道:“这周贼非我族类,草菅人命,怎配赚我大黎的钱!一定要快点想办法把他给宰了!”
  姜小乙喃喃道:“……四百个粮坑,就算放火烧,至少也得准备五十个起火点,不然轻而易举就被扑灭了。可那粮仓我们都没法靠近,又如何放火?”
  王丘冷笑道:“一提捣毁粮食,人们总想到火,怎么就不往另一面想呢?”
  火的另一面……
  “难道要用水?”的确,粮食被淹发生霉变,自然也不能吃了。“可是怎么用水?青州城里哪有这么多水能灌满四百个粮坑?粮食受潮是需要时间的,如果灌水被发现,那就没有机会了。而且,我们还是无法靠近粮仓啊。”
  王丘笑道:“想靠近粮仓还不简单,走上面不行,走下面就好了。”
  姜小乙:“下面?”
  “灌水也是一样。”王丘把那张图纸取来,在粮仓下方画了几道波浪。“从上面灌行不通,就从下面灌,自然就不会被发现了。”
  肖宗镜看着这几道波浪,忽道:“难道你们……”
  “没错。”王丘拿手按图纸上,狠声道:“我师父当初设计此仓时,就把它建在了暗河之上!”
  众人皆惊。
  肖宗镜:“具体说来。”
  王丘接着肖宗镜的图纸往下画。
  “我师父在青州城生活了快六十年了,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城,青州军当初要新建粮仓,第一个就找到了我师父。我师父不信他们,所以早早埋下了隐患,将整个粮仓铺在暗河的四条分支上。”他在图纸上画了几道线,又在粮仓下方画了一个圆圈。“然后,我们在每个粮坑下面都留了一块,向下打穿,上面只盖了一小层席子,留了空位,没有铺细沙土,水一渗就透。而这里……”他在上方又画了一条较粗的横线。“这就是暗河的主河道。青州靠海,雨水充沛。前两年我们还没撕破脸,每年丰水期,我师父都让我们悄悄去疏通河道,保证暗河畅通,但是今年……呵!”
  肖宗镜看着王丘画的这几道线。
  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——天赐良机。
  他问道:“青州的丰水期是什么时候?”
  王丘:“从‘雨水’节气开始,持续一个月左右。到时我们不疏通河道,再填上几个小岔口,暗河的主道很快会被堵满,水就会流向分支。等分支也堵满后,水就会顺着我们留有的空隙,渗入粮仓。水从下面流入,上面检查不出,等他们能看出问题,早已经晚了。”
  肖宗镜心中计算,现在距离雨水节气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,而杨亥大军赶到青州,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……其实,最好的结果,是在杨亥到来之前就把粮食毁掉。
  “有没有再快一点的方法?”肖宗镜问。
  “再快?让我想想……”王丘琢磨了一会,道:“暗河不止这四条分支,下面的水道非常复杂。这里,还有这里,这两处如果都堵上的话,就会增加主河道水量。但是这两个岔口离这里太远,堵起来很麻烦。”
  肖宗镜静了静,道:“你先休息,明晚我们前去实地查看。”
  既然已经制订了计划,剩下的事情就快多了。第二天晚上,他们由王丘带领,前往暗河。王丘熟悉这城中每一处通道,他们从一处干枯的水井,下到暗河内。王丘让他们提前穿好油靴,防滑防水,还给了他们每人一个药丸。
  “水道里面有脏气,吸多了会中毒,这个是清肺解毒的药丸,你们要是难受了,就把这个吃了。”
  暗河内部错综复杂,宛如迷宫,王丘边走边介绍,这条河道是他师父的太师父在一百多年前主持修建的,主要是为了城池排水用,后来几经修改,添了许多道,也废了许多道,除了王丘这一脉传承下来的匠人,其他人完全不了解这阴暗的“地下世界”。
  水道有一人多高,现在水流只到膝盖,王丘道:“等到丰水期,这里全都是水。”
  他们顺着河道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,来到目的地。
  “这是第一处。”王丘指着一个岔口道,“然后前方二里外是第二处,把这两个口都堵上,主河道的水量就会增加,粮仓的四个分支就会提前灌满水。”
  姜小乙道:“我们这一路路过了几十个岔口,都黑不溜秋的,你能确定就是这两个吗?”
  “能。”王丘道,“这是师父传给我的,这下面几百条道,我都记得滚瓜烂熟。”
  姜小乙来到岔口检查,说道:“这么大一个岔口,得用什么堵啊。”
  王丘:“最好是沙袋,材料我们的仓库里都有,但是……”他有些犯愁道,“要完全堵实这样一个口子,差不多要两百个沙袋,两个口子就是四百个。这河道不平,走不了推车,沙袋必须靠人抬。而一个沙袋就近一百斤,一个时辰才能走到这里,坑道里脏气又多,正常工匠一天最多也就抬两包。可能你们还没抬完,雨水季就到了,要不还是等雨水季去堵小水道吧。”
  肖宗镜暗自算了算,一共四百个沙袋,他们来了十人,算上典当行的伙计,差不多能凑够十六人。这些人都是武行出身,练一身上好的内家功夫。
  肖宗镜问王丘:“你的沙袋足够吗?”
  王丘:“沙袋够,但是人不够。粮仓刚建完青州军就毁约了,我们好多兄弟现在饭都吃不上,根本没有力气干活。”
  肖宗镜:“我不用你的人,袋子够就行,先回去吧。”
  他们返程,先由姜小乙随王丘去他们的仓库检查材料,确认无误后回到典当行。王丘累急了,直接去休息了,肖宗镜把那一十六人叫到房内,言简意赅安排任务。
  “两人一组,一轮走三百斤,一天四趟,算上填补和整理的时间,七日内给我把这两个口子堵上。”
  任务下达,众人热火朝天干了起来。
  这种搭配着抬东西,肯定是身高接近的人在一起比较省事,姜小乙跟李临搭了伙。他们白天伪装成典当行的送货伙计,用推车装上沙袋,运往枯井。晚上开始动工,从傍晚一直干到太阳升起,然后回典当行休息,中午起来接着干。
  几日下来,姜小乙累的是筋疲力尽,面带菜色,走路直打晃。
  肖宗镜见了,问道:“要不要找个人替你?”
  姜小乙:“不用!”
  肖宗镜在她身后抬脚,于她膝窝处一弹,姜小乙哎呦一声惨叫,扑向前方,抱住树开始嚎叫。肖宗镜正好踢在她麻筋处,那滋味真是要多酸爽有多酸爽。
  肖宗镜看她这副模样,在后面笑了笑,评价道:“下盘还得多练。”
  在这样惨无人道的一番拼命后,他们终于在第七天,顺利将两个暗河岔口完全堵住。王丘得知后,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  “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!”
  肖宗镜:“你先估算一下,要多久时间,积压的河水能够淹到粮仓。”
  王丘凝神思考。“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堵上了……从今天开始算,差不多要半个月吧。”
  肖宗镜:“好。”
  忙完了这一轮,肖宗镜让众人好好歇息了一番,姜小乙连睡了两天,终于缓过点精神。
  这一日,她一觉醒来,闻到点怪味,一扭头,看到床脚摆着一颗徒良果。
  “欸?!”姜小乙爬到床脚,检查果子。“怎么又有一个!”
  刚巧李临从屋外进来,说道:“这是大人买的,这一个臭果子竟然要二十两银子!还是因为戴王山有武者令牌才优先买到的,简直没天理了。大人说买一个给我们补一补,但是大家都嫌弃这臭味,就留给你了。”
  姜小乙嘿嘿一笑,道:“没眼光,这么好的东西你们还嫌弃。”
  李临:“无福消受,你赶快吃了吧。对了,你别在屋里吃!晚上要睡不了觉了!”
  姜小乙抱着徒良果到院子里吃起来,偶然间一抬眼,感觉天阴沉沉的,空气中弥漫一股粘稠的味道。
  她嘀咕道:“莫不是要下雨了……”
  果然,当晚,青州城下起了雨,雨不算很大,但是一直下了三天才停。
  王丘冒着雨来找肖宗镜,激动地说道:“老天站在我们这边!这一场雨下来,再有个两三天水就能淹到粮仓了!”
  肖宗镜耐心等了五天。
  第五日,王丘断定道:“粮坑一共铺十层粮食,现在下面四层决计已经不能吃了。最开始水吸在底层粮袋里面,不易被发现,等涨到上面二三层的时候,就瞒不住了。不过这几日没有太阳,上面那点粮食受了潮,就算被发现,他们也没处晾!”
  姜小乙听得心惊胆战,四百个粮坑的粮食……周璧屯了多少年?花费多少银子,多少人力,才从海外搬运到青州?竟然被他们这十几个人,花了区区七天时间,全部毁掉了。
  她看向屋子里,那个干枯瘦弱,微微驼背的王丘。
  周璧能想象到吗?他问鼎天下的大计,很有可能就折在这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小工匠手里了。
  天意是何等决绝,又是何等讽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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