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节

  “什么时辰了?”静嘉趴在枕头上捏着额角,语气多了些没睡够的绵软,“我还没醒,怎么就把床帐子给掀开了?”
  半夏在一旁仔细伺候着,闻言小声回话:“回小主,刚过卯时,乾清宫林谙达派人过来传了话,奴婢寻思不明白,又怕耽误事儿,这才造次,小主恕罪。”
  静嘉打着哈欠坐起身,倒是也不着急:“刘福呢?”
  “他听您的吩咐,拿了银子去广储司,估摸着快回来了。”半夏迟疑着道,“小主,广储司真能将燕窝给咱?”
  别说过去,一个贵人,就是受宠也不该有这么大脸面,除非是主子赏赐。
  “他回来你不就知道了。”静嘉笑着去洗漱,等收拾好了自个儿,换上身舒服些的玛瑙色半旧旗装往条山炕上端坐了,这才继续问,“说什么了?”
  半夏愣了下才发现自己让主子带走了话题,赶忙道:“回小主,来人只说,御花园朱砂梅开得好看极了,尤其是下雨的时候。”
  她当时一听就懵了,朱砂梅都是进了十一月才陆续开,如今还不到最好看的时候。
  可这大冬天的怎么会下雨?外头这会子还下雪呢。
  “我知道了,先用早膳吧。”静嘉立马就反应过来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
  不紧不慢用过早膳,留半夏将刘福新拿回来的燕窝给熬上,静嘉带着杜若出来储秀宫,往左手边去,没多远就是琼苑右门。
  杜若也差不多好利落了,这还是伤着后头回出门,虽然还下着雪,可一进去御花园,还带着几分花香清甜的冷冽空气吸入鼻中,叫人忍不住支棱起脖子,眼神都不自觉清亮些。
  “您今儿个怎么愿意出来赏雪景了?”杜若瞧见周围没人,估摸着连扫雪的小苏拉都找地儿取暖去了,也敢笑着调侃,“奴婢还当小主您除了请安,恨不能长在炕上才好。”
  静嘉似笑非笑,眸子闪了闪:“天儿这么冷,我想赏雪,站廊庑上点着炭盆子赏不是更好?”
  “那……”杜若举着伞,疑惑看着主子。
  静嘉笑着不说话,她心里也不那么清明呢,可能有人觉得自己太好看,等不及想叫自己欣赏了呗。
  她们沿着御花园左侧的小道一路缓行,也不知是天太冷没人出门儿,还是孙起行早清了人,左右除了她们主仆俩,半个喘气儿的都没碰见。
  进了望月阁后,林守成立马笑眯眯过来伺候静嘉落了身上雪,让她稍站站便伺候她上楼。
  杜若这会子自然明白主子大冷天为何出来了,看样子还是不叫她上去,她心里有些担忧,可也没法子,只能找个避风的地儿安分等着。
  楼上和楼下几乎是两个时节,踏上最后几层台阶,静嘉冻得微微发红的脸蛋儿就暖和起来,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浅淡瓜果香气,并没有龙涎香的味儿。
  可进门后看见躺在躺椅上,正看书的修长身影,静嘉眸中惊疑才最后落定。
  “奴才给万岁爷请安。”她叫人伺候着脱掉大氅后,上前几步蹲身道。
  皇帝没看她,面色淡淡的,仿佛棋谱上突然长出花儿来似的:“大冷天不老实在宫里呆着,瞎跑什么?”
  “奴才……来赏花。”静嘉噎了下只能如此回答。
  她余光去打量孙起行,她也不愿意出来啊,这不是有人传话让她出门么。
  孙起行脑袋以往裤-裆里杵的姿势装隐形人,毕竟万岁爷只是问了句梅花开没开,可没说叫他传话,一切都是当奴才的忖度着来的。
  左右忖度对了,有挨打的风险,忖度不对,过后一定会挨打,巧立名目不要太轻易哟。
  皇帝合上书,却还是不抬眼皮子,轻哼出声:“起来吧,你倒是有兴致,也是,内务府都快成你家的了,你也不缺炭使,倒是不怕冻着。”
  这话静嘉就更不知怎么回答,吭哧了好一会儿,才讪讪站起身恭敬立在一侧:“那……奴才现在是万岁爷的人,说是自家的也没错。”
  皇帝:“……你倒是会给自己加双料。”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脸。
  “都是万岁爷教得好。”静嘉抿出个笑模样讨巧。
  皇帝扫了眼孙起行,等孙起行无声退出去,他才长臂一伸,将静嘉直接拉到怀里,不紧不慢问:“朕教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了?”
  静嘉叫皇上动作吓了一跳,本来见着皇帝她并没有多少旖旎心肠,她仍把自己放在奴才位子上呢。
  可这会儿坐在与炕头甚至软塌触感完全不同的地方,在静嘉记忆中,除了被外祖抱过一次,似是她头回跟男人有如之近。
  暖烘烘的龙涎香盖过了瓜果香味儿,叫静嘉脸儿慢慢染上绯色,随即很快蔓延到小巧耳畔,甚至还有往脖颈儿去的趋势,实在是二人离得太近,呼吸交缠之余,她忍不住想起刘佳嬷嬷的话来——
  “万岁爷若不主动,贵人就要主动,这女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浑身都是绕指柔,你只需将自己缠在万岁爷身上,其他的也就水到渠成了。”
  更甚者,刘佳嬷嬷带来的避火册子里,好像也有这么几个类似的场景,只是那衣裳……越想静嘉脸上越烫,又难受又臊得慌,僵硬极了。
  皇帝细细打量着静嘉的侧脸,虽然面容修饰了许多也瞧着比过去顺眼多了。
  瞧她变得白皙滑嫩的肌肤慢慢成了粉色,他心里莫名的憋闷突然就消散了些。
  不自觉勾起抹笑,皇帝捏上静嘉的耳垂摩挲,滚烫的温度似是能烫到人心窝子里,叫他从口中转出来的话都多了几分靡色:“还是说……不忘旧情?”
  第34章不跑她留着给皇上……
  “皇上……咳咳。”静嘉憋着气一开口就叫自己呛着了, 她嗓音又软又哑,叫她自己听着都尴尬,她赶忙深吸口气, 想要下去, “奴才可以解释。”
  皇帝心情越来越好,就静嘉那点子带着试探的劲儿, 丝毫不影响他更惬意些靠在躺椅上,双臂搂住她一动不动:“朕听着呢。”
  “奴才……不都是听您的吗?”静嘉努力压下臊意, 将自己放在爪牙角度, 脸上温度下去些。
  可刚才到底臊得眼眶子里都多了几分潋滟光泽, 她扭头看着皇上, 直将皇帝瞧得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。
  这二楼点火盆子太多了,孙起行个狗奴才, 当他是女人那般柔弱吗?
  不等皇帝走神在心里找完茬,静嘉继续道:“奴才打进宫起,从未有过逾矩的地方, 如今不过是想办好您吩咐的差事呀。”
  皇帝似笑非笑地挑起眉:“朕怎么不记得吩咐你跟纳喇淮骏牵扯上关系呢?”
  “您那天夜里跟奴才说过,纳喇家联合包衣势大, 内务府牵一发而动全身, 就连皇宫禁卫掌控在马佳氏手里也太久了。这其中端亲王与关尔佳氏亲近, 醇亲王与马佳府亲近, 若想从根子上解决问题, 奴才受您教诲, 思忖着还是得从内部解决问题, 温水煮青蛙也得挑个与三家关系都不错的,才不会惊了鹭。”静嘉见皇帝有意试探,面上多了几分认真, 轻柔声儿不疾不徐送进人耳中。
  “可若由您来做,那么多双眼睛盯着,总有那聪明的不是?”静嘉抿唇笑得更乖巧些,“奴才这些时日总忍不住想起过去,那时奴才想着挑女婿,您明明多次提点奴才,可如今马佳小公爷差事繁忙,纳喇小大人也得您提携,奴才要再看不懂您的意思,怎么敢当您手中的刀剑呢。”
  皇帝蓦地笑出来,浑身低沉的震动叫静嘉也跟着有些心神晃动,她悄悄抓住靠椅的扶手,感觉脸儿又有些燎原意思。
  “你是真懂朕的意思?”皇帝拉过她的手,仿佛漫不经心把玩着,可那小巧的手被抱在温热大手中,叫人心里发颤之余,更能感觉到无言的霸道,“说来听听。”
  “奴才与纳喇小大人并无男女私情,过去……是奴才卑劣,不过持着小时候算计的一点子恩惠挟恩图报罢了,万岁爷您也该知道的。”静嘉低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,瞬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,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,“奴才心里再清明不过,奴才是您的人,绝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。”
  “不敢?”皇帝瞧着静嘉,越瞧越满意,嘴上却还是不肯轻饶,“若无中秋节的意外,你最不想成为的,就是朕的人吧?”
  宫里人精子不少,静嘉并不算是最聪明的,可她能够举一反三,就极为难得了。
  有时身为皇帝比臣子和奴才们更身不由己,就算是想做什么,也绝不能由他嘴里说出来,静嘉却从未理解错自己的意图。
  他确实有意纵容纳喇淮骏与静嘉联系,甚至由着纳喇淮骏因静嘉陷入宫中生出愧疚,以后成为静嘉的助力,越死心塌地越好。
  等时机合适时,他才能将那些阳奉阴违已经开始腐烂的根彻底拔起,也不至于闹得狗急跳墙。
  甚至鄂鲁他倒是没多想,若是静嘉有本事拉拢,他也乐见其成。
  可纵着静嘉努力往上爬是一回事儿,身为天下之主,在此之前,总要让这个聪明的小东西知道些分寸,也免得她叫人抓住把柄。
  感觉箍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过分,静嘉耳朵又开始发烫,但语气还算镇定:“奴才若说想入后宫,那是欺君。您知道奴才的嫡母什么模样,奴才打小没别的盼想,就想着能生个孩子,亲手抚养大,叫他替奴才和宝赫享我们从不敢奢想的幸福。”
  皇上见她说着眼眶子发红,心止不住软了些,沉默下来,大清老祖宗们立下来的规矩,公主还好说,若是阿哥绝不可能由生母抚养,他也是……
  “那现在呢?”皇帝拇指轻轻抚过静嘉眼角,语气温柔了许多。
  静嘉乖顺靠在他身上:“虽然您说奴才蠢笨,可道理奴才还是懂的,不会作茧自缚,能成为万岁爷的人是奴才的福分,奴才现在满心肠都只想着对您更有用些。”
  “嗯……有用?那你耳朵红什么?”皇帝轻笑出声,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那小巧耳畔用唇轻轻摩挲,“若是你能生个公主,朕许你自己养着。”
  静嘉脑子哄得一声,差点没跳起来,当即就扭头着急说话:“奴才不是邀宠……唔。”
  她一扭头,那双正体味她耳畔温度的唇就擦过了她丰润翘起的唇,这让她忍不住愣了一下,还没来得及反应,腰间就加重了力道,叫她只能轻唔出声。
  出门前静嘉刚吃了几个奶饽饽,唇齿相依时,皇帝总觉得品到了香甜的奶味儿,这叫他浑身愈发燥热,还忍不住在心里笑,这小东西现在还喝奶?
  这二楼上,沉默了好一会儿,只有时不时变幻着轻重不一的呼吸,连外头本来还刮着的风都停了,许是不好意思打扰这满室春色。
  待得静嘉快喘不过气来,皇帝这才肯将她放开,捏着她鼻子笑:“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蠢笨的,怎么喘气儿都不记得了吗?”
  “万岁爷……”静嘉茫然张着有些胀痛的唇紧着吸了几口气,这才推着他有些着急,“您叫奴才下去吧,奴才还不能,不能……”
  见她急得说不出话,皇帝也没想就这么把事儿给办了,只还不肯放开香馥娇软,闭着眼睛压下心窝子里的火儿:“你可知如今大清最叫朕头疼的事体有几桩?”
  静嘉赶忙坐正摇了摇头,恭顺听着。
  “前面说过的三家且不说,京城外漕运是块肥肉,连年征战国库空虚,漕运过去被关尔佳氏把控,去年朕才刚将林明辉放到了漕运总督位子上。”皇帝倒是依然躺得很放松,仿佛这会子静嘉不是后宫女子,他说得也不是前朝大事一般。
  对于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,正和帝自认他能扶得起来,就能压得下去,既然静嘉有用,他并不拘泥于祖宗规矩。
  再说安塔拉氏并无能人,静嘉和安宝赫都是他一手提拔,将来若是他们姐弟兴风作浪,他自会在不破不立的过程中留下后手。
  见静嘉听得认真,他手不动声色揽上那把细腰,眯了眯眼:“再者除了漕运,还有海运,圣祖时候曾禁过海运,先帝时……需要银子,便又开了海禁,如今以直津、金杭和广州三地为主,其中金杭受漕运影响并不重视海运,倒是直津海运发达,直津总督乃是索绰罗达山,是福亲王的旗下奴才。”
  “最后一桩,便是北蒙和胡掳的虎视眈眈,西北驻军掌握在马佳氏手里,不过右位城守卫乃是朕的人伊尔根禄成。朕说这些,你能听明白多少?”
  静嘉紧着思忖,也不着急回答。
  索绰罗达山乃是敏嫔的父亲,所以她抱养了纳喇氏出身的仪贵人的孩子,福亲王是康太妃的儿子,这样可以保证敏嫔不敢对孩子动手。
  伊尔根禄成……是平嫔的哥哥,所以皇上让她生了二公主。
  至于去岁刚上任的漕运总督林明辉……好像是柔嫔的父亲。
  “对万岁爷来说,如今最重要的是银子还是兵权?”静嘉微微蹙眉歪着脑袋问。
  皇帝笑了,她问到了点子上:“外患暂且可以缓缓,可国库空虚总叫人心里没底。”
  静嘉懂了,她试探道:“您的意思,是柔嫔要受宠了?”
  皇帝没回答,只挑了挑眉,幽深的眸子扫过她唇瓣:“太后今天派人请朕去慈宁宫,该是说让你侍寝的事儿,朕借口忙着没去,可过两日还是要过去请安的。身为孝子,朕自是不好拂了皇额娘的心思,所以是安贵人要受宠了。”
  静嘉脸色蓦地红了,心里念着呸,却越来越跟坐在炭盆子上似的,总叫她觉得皮子发烫。
  她忍不住挪动,结果挪着挪着她就僵住了,跟兔子一样趁皇帝不注意,赶忙跳起身来,差点没摔出去。
  “奴才愚钝,今儿个万岁爷教诲许多,奴才先回去好好想想,等着听您的吩咐就是。”静嘉垂着头,只露出一双红得快滴血的耳朵,说完就蹲身告退。
  等静嘉兔子似的跑掉,皇帝瞧着昂首挺胸的地方,舌尖抵着下颚忍不住笑出来,这小东西也就在自个儿跟前狡猾得厉害,窝里横说得就是她,倒衬得他跟洪水猛兽差不离了。
  实则静嘉也没想太多,早晚是要侍寝的,她从来不是立牌坊的人。可万岁爷对她的厌弃还没揭过呢,现在可不是伺候万岁爷的好时候,这档子事儿没有敬事房记档是个死,记了档以后叫人发现也是个死,不跑她留着给皇上下酒吗?
  孙起行没多会子就进来了,瞧见那还勇猛的地方,忍不住嘿嘿笑:“万岁爷,要不今个儿叫罗总管早些过乾清宫?”
  “滚!多嘴多舌。”皇帝笑骂一声,拿起棋谱继续看起来,叫孙起行瞧着,可是比刚来望月阁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。
  因此他也不介意被骂一句,笑眯眯躬身退出来。
  静嘉一回到丽景轩这才软了身子在条山炕上:“半夏快给我捶捶腿,这大冷的天儿,太累人了。”
  她在正和帝那儿根本不敢坐瓷实咯,一直掂着脚呢,比蹲福还累。
  再加上在皇上面前要小心谨慎,也不能如过去那般避如蛇蝎,既要拿捏好当奴才的本分,又要有宫妃嫔的模样,还要防着……咳咳,比伺候太后还累,起码伺候太后光说好话就成了,也不用连台转着唱大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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