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97)
苻坚庄重的询问,你们方才所说的兄弟是怎么回事?像什么,愿闻其详。
王嘉不敢对苻坚动手动脚,可他在背后戳了萱城一下,萱城又被苻坚牵着,苻坚不走要听故事,他们谁都走不了。
第二百三十一章 太子寻父
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,我们村落里有一对兄弟,哥哥叫阿泽,弟弟叫阿沼,二人冠岁成年之后一直未婚娶,直到而立之年,村里其他的同龄男子都婚配了,他们依旧单身,村里人一时议论声不断,后来他们便相约离开了村落,离开的时候,二人在河川祭祀了神灵,拜了天地,互相结为契约,生死同穴,他们收养了一个4岁的孩童,至今未归来,太像了,可是,这似乎不对啊,看你们的模样也不过而立之年,二十年过去了,这对兄弟早已年过半百,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你们到底是不是阿泽阿沼?
苻坚听完,长叹一声,啊,生死同穴
你们以为是便是吧。苻坚紧紧牵着萱城的手,走出那些人的围观,眉眼间淡淡笑容。
王嘉小声训斥道,你们这么多话作甚,你们看他们像阿泽阿沼吗?快去劳动吧,小心今年的赋税加重。
生死同穴,互为契约,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呢。
愿阿泽阿沼一生平淡安乐,合葬一墓,萱城在心底祈愿。
当晚,他们在石洞里露宿,王嘉很是友好的让出自己的石榻,苻坚接受的理所当然似的,让自己的好弟弟去睡觉,自己在一旁正襟危坐,王嘉劝了一声,你这又是何必呢?其实让他想起来有什么不好,他终究会知道的,到了那一日,你怎么办,我只能封印一时,却封印不了一世,除非你想让他死。
乌鸦嘴,说什么死,他不会死的。
你别骗自己了,他已经死了,现在在他身体里的人不是你的亲弟弟。
苻坚嘴唇颤抖了一下,死死的咬住,你不要乱说。
王嘉叹了一声,你不是听见了吗?阿泽和阿沼他们的故事,他们是结了契约,生死同穴,他们也有了好的结局,可他们是祭祀了神灵,拜了天地的,你敢吗?所以,你的弟弟他宁愿沉睡都不愿意答应你,你引渡了灵魂又能如何,这个人他不是你的弟弟。
不要再说了。
王嘉道,好,我不说了。
苻坚的眼神紧紧的锁在石榻上闭目沉睡之人,好一派安静的睡颜啊。
只要这具身体依旧在,他的弟弟就一直在,苻坚这么痴心的想。
的确,这具身体谁都拿不走的,三十八年来一直是苻融的,只是如王嘉所说,苻坚也不敢拿,他的弟弟已经死过一次了,他不能再亲手让自己的弟弟死于自己手中。
一连数日,他们在老君山上的生活都是如此恬淡闲适,白日去山下劳作,偶尔去山下的村落里走走,渐渐的,萱城知晓了那日那些人所说的村庄,原来他们是少数民族之人,叫宛族,世世代代居住在老君山下,村口处有一条河流,河流对岸是直入云端的山峰,两座山峰的缝隙之间,河流穿过两山之间,像是把一座高山噼开一般,进入其中便是这座宛族古村落,仿佛世外洞天,宛族虽说是少数民族,却隶属洛阳管辖,宛族人口并不多,就他们此刻所处的村落共有八十多户人家,村落依山傍水,农耕发达,又有修道名山老君山在一旁屹立,俨然与世隔绝,若不是王嘉带着他们下山,苻坚他们一定不会知晓这藏有一方世外天地,以往他来老君山时从东面攀山而上,宛族古村却正好在老君山的背面。
苻坚对萱城说,以后我们也隐居,去一个种满桃花的山水间。
那不是安石兄的东山吗?萱城打趣。
不,安石在东山,我们便在西山。
你非要跟他对着干吗?
苻坚仰头望着湛蓝的一片天空,若我们不跟安石对立,那天下永远二姓,你我永远不能自由,你是你,我是我,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,可我们曾说过的,你是我,我是你,所以我们战胜了安石,天下一姓,那时,我们便走吧,就像阿泽阿沼一样,再也不回来了。
真好,萱城想,苻坚的愿望美好的有些让人心疼。
苻丕的书信送往了长安,苻宏坐镇朝堂,他看了自己兄长的上书,却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,怪不得这么多日了,一直没有战报传到,原来襄阳之事已经陷入了泥潭,想进进不了,想退也退不了。
苻宏不敢擅自决断,他叫来了太尉吕婆楼,李威,梁熙,邓羌等人,又请来了荀皇后坐镇中位,主持了一次小小的朝议。
众人皆进言此事一定要让圣上决断,因为一旦襄阳之事败了,秦晋之间无和好可能,晋可能北上,一旦成了,那更是大事,秦的疆土延伸到长江中下游,这从战略上来说,是重大的,隔着长江与晋朝相望,加上川蜀之地,秦想要南下,便能顺流而下。
苻宏于是亲笔写信,命人送往洛阳,可送信之人到了洛阳,苻坚却不在洛阳城,一时没了头绪返回长安回禀了此事,苻宏有些慌张,荀皇后劝他冷静。
母后,找不到父皇,兄长在襄阳前线一日不能行动,我们便少了一分胜算,这可怎么办?
你是太子,遇事不可慌张。荀皇后说话极其的缓慢,苻宏性子急,说话也快,怎么办,父皇到底去了哪里?他能去哪里呢?
荀皇后轻轻道,我想,有一人知道你父皇的踪迹。
谁?
荀皇后带着苻宏来到了一处偏殿,此偏殿正好在苻坚寝宫甘泉宫的一侧,宣室的正南方向,殿门坐北朝南,殿外迎春花盛开,艳丽无双,宫门紧闭,殿内却似乎毫无动静。
这是?苻宏望了一眼,疑问,父皇不让我们来这里的吧?
这是名士道安所居,你父皇请了他在宫中讲学多年,道安精通佛学,也射猎道门,深受你父皇信任,他一定知道你父皇去了那里,去吧。
道安?他果真在这宫中,父皇果真请了人讲法。
荀皇后斥道,你想说什么?又听到什么流言了不成?你父皇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,别人不懂,你难道也不理解吗?道安是名士,不是什么小人,你还改不过来吗?做事不可冲动,更不可道听途说,人云亦云有什么好?人言可畏,那些人说的话能伤死人,可你不能这么说,你是太子,是你父皇的儿子,要一心信你的父皇,你明白吗?
苻宏道,母后教训的是,儿臣记下了。
去吧。
苻宏去轻轻敲门,半响无人回应,他脸上有些不耐烦了,可是他还是忍着,又轻轻道了一声,大师,东宫太子苻宏前来拜见。
还是无人回应,过了良久,苻宏终于忍不住好脾性了,刚想发火,殿门这个时候却被打开了,紧接着,一个面孔露了出来。
和尚。
一个长相极其难看的和尚。
苻宏一怔,他以为能被苻坚留在后宫中的人都是美貌之人,不说倾国倾城,起码也是相貌端正。
他两眼空洞,神情淡然,太子殿下安好。
苻宏略微楞了一下,继而弯腰表示尊敬,大师,苻宏冒昧打扰,请见谅。
太子殿下有事请进殿内说话。
不必了,我来只是想求大师一个答案。
请直言。
父皇在何处?
道安双手合十,微微叹了一声,太子殿下不必求,陛下自会回来。
可现在国事急需父皇决断,我必须要请见父皇一面。
见他脸色依旧毫无变化,苻宏又补充道,是襄阳之战,兄长来信了,大师,还望告知,苻宏感激不尽。
道安说,洛阳,老君山,东阳君人。
苻宏怔住,老君山,东阳君人,这是什么意思?
道安却沉默不言,淡淡道了声阿弥陀佛,径自转身,关上了殿门。
大师?苻宏扬声叫了几下,大殿内却再无任何回应,苻宏脸色难堪的离开,乍一抬头,却瞥见荀皇后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。
母后。苻宏疾步迎上来,母后,道安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,他说洛阳老君山,东阳君人。
荀皇后点头,果然,看来这件事你得亲自去一趟,别人是去不成了。
母后,您知晓这东阳君人吗?
荀皇后道,东阳君人乃术人王嘉的称号,陛下请道安讲法,王嘉跟道安是旧识,我早该料到,宏儿,你去吧,即刻出发去老君山请你父皇。
苻宏想了一会儿,道,原来是王嘉啊,好,儿臣这便收拾一下出发去洛阳。
苻宏第一次一个人离开长安,以往无论是带兵出征还是去乡野调研,身边都跟着一大群人,如今他一个人,一匹马,身边无一人相伴,可荀皇后说了,老君山是道教名山,是名士居住之地,不适宜让太多的人知晓,所以只能他一个人去。
从长安至洛阳,快马三日,慢则四五日,苻宏用了四日,到了洛阳之后,他一路打听到了老君山的位置,可是当他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着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山之时,他咽了一口气,山下有直通山上的石阶,只能通行一人,苻宏喘气,到了半山腰时坐在石阶上再也爬不动了,他有些不解,为何自己的父皇会来到这里。
第二百三十二章 虐狗
当他终于累的虚弱达到山顶之时,辽阔一片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,还有丝丝缕缕的清香,他沿着清香的方向寻去,视线所及之处洁白若雪,来不及眨眼,一叶梨花飘然而下,砸在他的睫毛上,苻宏抬起手来,轻轻的拭去,就在他眼光朝前方落去的那一刻,一副画面却悄然映入眼帘。
美妙不可言。
万千梨花树下,落雪如海,两人向背而坐,他们互相靠在一起,肩上青丝皆未束起,整齐的垂于胸前,衣服上此刻已经沾满了随风飘下的梨花,他们不发一言,光是这样坐着,不知在望向何处
饶是再被这满目梨花所扰,苻宏也不会认错,那是自己的父皇。
与他互相靠在一起闲庭静坐之人正是自己的皇叔。
苻宏的心里很难受,不知为何,明明这么如诗如画的场景他应该高兴的,自己的父皇和皇叔,他们都是自己的长辈,他们一同出游,实乃常事。
可苻宏就是骗不了自己的心。
他心里堵得慌。
于是,他只是楞了一刻,便上去打扰了。
他走到两人面前,微微一鞠躬,道了声,苻宏拜见父皇、皇叔。
苻宏没有眼疾。
梨花树下背靠静坐之人正是苻坚和他弟弟。
宏儿?是你?你怎么来这里了?
苻坚当即一惊,萱城亦是一杵,他立即从地上起身,脸上微微起了一丝温度,宏儿,你来了。
苻宏本来已经对他很友好了,但今日这般见面不免有些尴尬,苻宏脸色暗了一度,皇叔,你也不知晓前方战事吗?
有话就说,你话中带刺给谁听的。苻坚斥道。
父皇,儿臣不是针对谁,兄长来信了,襄阳之事有变。
一听是襄阳之事,苻坚脸色也变了,他略一皱眉,怎么了?长乐公给朕立下的军令状,如今都过去一个月了,你说,到底怎么了?
父皇,兄长来信说,襄阳之围,我们围攻一个月了久攻不下,右大将军和众将建议息兵停战。
我x。苻坚果然动怒了,他一句脏字骂了出去半个却收了回来半个,只是萱城拉住了他的手,手心有对方传来的深意,苻坚这才道,这是怎么了,长乐公要违令受死吗?襄阳之围怎可说息就息,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,你传信给他,不攻下襄阳,就再也不要回来了。
父皇,兄长不是这个意思,兄长并没有说要放弃襄阳,只是右大将军他们的建议是与晋军对峙下去,不费一兵一卒,等到襄阳城内瓮尽杯干,山穷水尽,便是我军进攻的最佳时机,只是怕要长此耗下去。
长此是多久?他说清楚了吗?你看清楚了?三个月,半年,还是一年?苻坚质问。
萱城说,不战而屈人之兵,右大将军谋略长远,我军兵强马壮,粮草辎重充足,晋军人少,朱序孤身独守襄阳,终有城破的那一日,只是,这一次真要长期耗下去了,若是强行与晋军对战,两败俱伤,从参战人数的比列来说,我军伤亡定重与晋军。
苻坚脸色稍微转晴了一些,他握住萱城的手,朱序会降的,襄阳亦会破的,是吗?你知道的。
是,我知道,他们都是你的。
苻宏请示,那兄长之信如何回复?还请父皇明断。
苻坚思量了半响,道,你给长乐公回话吧,就按右大将军他们谏言,先不急于进攻,等下去吧。
父皇?儿臣忧心,若是这样与晋军耗下去,晋朝会不会增援襄阳?
如今襄阳已被我军包围,朱序寸步难行,何况有樊城之屏障,就算晋军会派援军,我军亦可在樊城与晋一战,晋朝举国上下不足三十万兵力,兵力都掌握在家族手里,真正皇室能调动的兵力不足两万,武将只能建立乞活军,晋室不允许乞活军过江,这些人也不愿意死心塌地为晋室卖力,谢安命谢玄如今在京口练兵,不足两年,又以南下流民为主,南下的人能有多少,谁又愿意颠沛流离过了江却衣食不饱,晋室自身内政都应接不暇,他们援不了了,也不敢来援,于是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襄阳落入我秦,只是时间罢了,我们等得起。萱城说道。
的确如他所说,晋室内政太多,四大家族之间明争暗斗,各家世族各怀鬼胎,武将杀伐不断,司马氏又猜忌武人,所以乞活军过不了江,也难以忠心耿耿的为他们卖命,谢玄练兵不过一两年,一旦离开京口,这脆弱的晋朝府兵即刻付之一炬功亏一篑,所以萱城才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襄阳之围的结局。
只是,苻坚一心想要南下,南下,他那么伟大的理想,他的心那么大,那么急,小小的襄阳之围都要让他等上那么久,萱城不禁一阵哀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