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节

  王忠拍拍他的背:“陛下病了,殿下可不能在这时候惹他心烦。”
  此时正值春暖,百病生发之际,正元帝许多年没再犯过的腿疾又一次复发,他接连几回气怒攻心,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,倒卧在拾翠殿中。
  他一病倒,秦昱便走不成了,正元帝是被太监们从拾翠殿抬回的紫宸殿,大臣们进宫来探望,在病榻之前也不能再提宫人巫蛊事,可正元帝的怒火却依旧要发泄。
  他先是撸去了太子妃哥哥的差事,跟着又再一次抬起了云家,单只如此依旧无法平息怒意,可只要承吉还在,就不能真的动甄家。
  正元帝忍了半世,未发迹时处处要忍时时要忍,当了皇帝又要忍大臣,好容易件件如了他的意,他这腔怒火无处消散,越是忍,病情就越是重,本来到盛夏才发的腿疾,春日里便让他疼得坐立难安。
  这回清虚的药没有原来那样奇效,正元帝疼痛难忍,加重了药量也依旧无法缓解,他的脾气越加暴躁,可这一回却再没有卫敬容在跟前劝解。
  紧接着太常寺来报,今岁高昌国又未上岁贡,正元帝下令征召而高昌不应,正元帝的怒火终于有了出口,他着令秦昭领军攻打高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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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鲁院可能闹鬼
  留守儿童愫老是在半夜里听见门响窗响还有说话声不断
  但荔枝坚持认为这是先生出来转圈了
  出门一看啊这是一棵枣树,那也是一棵枣树…………
  ☆、第299章 出征
  秦昭将要领军出征, 正元帝把他叫到跟前勉励一番, 跟着便道:“善儿不在时, 你母亲日日想念她,不如多留她些日子,一全骨肉之情, 待你凯旋, 再一同回晋地去。”
  这是要把卫善与太初留下,一手交接虎符一手接□□女,秦昭跪坐在病榻边, 抬起双目看向正元帝,面上肃然:“儿一人外出,确也放心不下,有母亲父亲看顾, 才能安然出征。”
  正元帝冲他连连点头,很是满意的样子, 跟着又叹息:“你们两个孩子就是□□爱了些, 你这个年纪还未有儿子……”他口中说着,面目也带着病中的倦意,一双眼睛却紧紧盯住秦昭的脸,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蛛丝蚂迹来。
  可秦昭依旧半点不露, 正元帝颇有些惊异, 跟着又疑惑起来,爱重一个人尚且可以作假,可有没有子嗣却作不了假, 难道秦昭虽在王府中无子,在外头却已经有了孩子不成?
  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信,成婚五年的男人只有一个女儿,还能对妻子爱若珍宝,可秦昭与卫善离心却是他想看见的,伸出手来拍一拍他的肩膀:“正可让你母亲劝一劝善儿,她从小性子便犟,这些事你可不能由着她。”
  正元帝年轻时力能千钧,如今老了,却还有余力,秦昭被他一拍,身子顺势往下矮去,假作矮身卸力之态,正元帝先是一怔,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:“老啦!不比从前啦,哪里还有这样的力气。”
  正元帝年轻的时候,在青州只要有空便会教导儿子练拳,秦昭与秦显年岁相仿,二人一同练习,当时两个小子,一个抱腰一个抱腿,也依旧奈何不得正元帝,一巴掌拍在人的肩上,便能把秦昭拍得跌出去。
  正元帝想起旧事,笑完之后又很有此唏嘘,看着秦昭的脸,想到他这些年确是没有违矩的时候,倒多他多生出一点优容之心,又拍了他两下:“去罢,家里替你照顾妻女。”
  到最后这一句,才有了一丝温情,可这温情在正元帝心中不及萦绕便转瞬即逝,秦昭立起来告退,从始至终,王忠都隐在帘幕后,直到秦昭退出紫宸殿,他这才捧了药出来,就在正元帝面前取出药丸,用温水调化了递给他。
  正元帝方才大笑,这会儿便觉着有些腿痛,他一口气饮下这药,跟着便对王忠道:“却拾翠殿,就说晋王妃要回宫来居住,让淑妃好好收拾收拾。”
  秦昭还未出宫门,便在宫道上碰见了秦昱,秦昱是进中来给正元帝请安的,正元帝一病,他就又动起了别的心思,日日都往紫宸殿去,又当起了端茶递水的孝子。
  秦昭将要领军出征的事,秦昱已经知道了,连他都知道此去高昌千里迢迢,商队行进尚且艰难,何况是带着大军出去。
  “听闻二哥将要出征高昌,弟弟只有祝哥哥马到功成。”秦昱掸一掸绸袍,笑盈盈对秦昭道:“至于母亲父亲,二哥只管交给我,我必会好好侍奉父母的。”
  秦昭笑起来,对秦昱点点头:“有劳三弟了。”
  秦昱见他走得远了,这才迈步上阶,到了门边趁着整顿衣衫预备拜见的时候,问守门的小太监:“陛下传召晋王,所为何事?”
  小太监低了头:“陛下勉励晋王,又请晋王妃入宫居住。”
  秦昱一听,嘴角都勾了起来,冲那小太监点点头,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赏给他,迈步进去到病榻前跪下,规规矩矩磕了个头:“给父皇请安。”
  秦昭一路出得宫门,倒还能持得住,待进了王府,看卫善正拿着花牌教太初识字,卫善面上满是笑意,太初说对了,便能从花碟里头拿一颗糖,背得不对就要扣去一颗,那碟子里头来来回回只有五颗,每回一多卫善便出得难些,少了又松一些。
  太初每回都只能拿到五颗糖,竟也不曾发觉,依旧不亦乐乎,抱着她的小碟子,数着梅花糖,怎么舍不得吃,全要存在她的糖罐头里。
  秦昭猛然顿住脚步,隔着窗户看了她们良久,手紧紧攥成了拳头,他这一去短则半年,长则一年,自京城到高昌,山高水远,她们母女二人若是碰上了什么事,可怎么办。
  西市里有小顺子开的珠店,这些年又开了分号,既是开商号走丝路的,那也雇佣了人手,说是雇佣来的,统统都是晋地采石厂里受过训的壮汉。
  接头传信都由珠店传出去,京城里各种风声,也没有比东西二市传得更快的,小顺子本就是卫善跟前的人,珠店也是她一手办起来的,她若有事,只消叫人去珠店对切口便是。
  何况正元帝此时不敢动卫家,卫平守着清江,厉振南虽被调走了,却换了云家人来镇守,江宁王手底下这两张王牌,各有威力。而营州业州又在卫敬尧的手里,留下卫善只是为了牵制他。
  心里虽然明白,却又如何能不忧心,秦昭立在窗外良久,直到沉香抬头看见告诉了卫善,卫善这才回头看他,太初一下子站起来,扒着窗框冲他招手,伸出巴掌来:“爹,我有五颗糖。”
  秦昭笑了,快步往屋中去,伸手就把太初从榻上抱起来,让女儿坐在自己腿上,问她:“背了哪几首诗?要是背得好,这一碟子都给你。”
  太初立时笑起来,长篇背起来一字不错,吃点心的时候又给她多加了一道雪花酥,连寻常并不常给她吃的铁脚炸雀儿都端了上来,太初手里抓着啃,卫善还不住叮嘱她:“少吃些,吃多了上火。”
  伸手给秦昭夹了一筷子鱼肉,从宫中回了家便一直不乐,知道他是因何忧心,连饭都少吃了,把自己碗里那一半都拨到他碗里,又给他盛了一碗鱼汤。
  等夜里屋中点了灯,卫善对着镜子梳头,看他在身后不错眼的盯着自己,搁下梳子,返身爬到他身上,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:“你心中想些什么,我都知道,只管去做就是,难道还怕我护不住女儿么?”
  经营这些年,城中各有据点,王府之中还有兵丁,当真出了事,总有法子能逃得开。秦昭伸手抚住她的长发:“陛下的意思,是让你们都住进宫中去。”
  卫善听了,轻笑一声:“仙居殿外便是芙蓉渠,芙蓉渠的水对内直通太液池,对外流向大明湖,出了九仙门直往走马楼,过两个坊市出兴安门,就能出京城了。”这是最近的一条路,也是卫善自火光中清醒,挪居宫室时就已经想好的一条路。
  何况不到万不得已,是不会走这条路的,真的逃出皇城,那便是要反了。秦昭抚着她的背:“我给你留下一只飞奴,宫中有事,轻易不要去找王忠。”
  卫善如何不知,可却由得他叮嘱,不叮嘱他也不会安心,听他念一句,便点一下头,就这么被他反抱在怀中,最后刮着他的面颊:“你都说完了,可该轮到我了。”
  驼队丝路已经走了三年,三年之中卫善不吝金线,在驼队必经之地都开设了商铺,打的自然是常家的旗号,常夫人的独子便在打理这桩生意。
  丝路之上颇多凶险,远征最要紧的便是向导,到了本地无人带路,只怕无法越过沙漠,连高昌城的门都摸不到,哪里还能攻打高昌呢。
  有向导有米粮,这一战必不会上辈子那样苦熬,卫善抚着秦昭的脸,手指头刮过他剑眉眉峰,吻在他额头上:“你必能凯旋归来,我也能守得住王府。”
  秦昭心中情潮涌动,却又生生克制,绝不能在此时让她怀胎,却依旧忧虑,两人只当能回晋地,也有几回并未克制,伸手抚到她小腹处,卫善却笑:“当真有了,陛下就更安心了。”
  到得吉日,秦昭一身铠甲戎装,领头坐在战马上,在城门外等侯正元帝送行。此战所费颇奢,若是朝中还有宰相,必要出面阻拦,可朝里已经没有宰相了。
  正元帝忍着腿疼,身披甲衣手按利剑上了城楼,对着三军慷慨陈词,底下兵丁军士举剑戟相应和,一时之间金戈之声振聋发聩,三军志满出城,而正元帝反身回宫时,连下阶都难,骑在马上难忍痛楚之色,回宫便疼得坐不起来,倒卧在床上,欲拿银刀割下腿上这块伤处来。
  王忠伸手挡住:“陛下不可!”
  正元帝已经疼得浑身虚汗,被王忠挡住,竟然无力夺回,倒在床上:“把清虚叫来!”
  王忠涕流满面:“陛下还请太医看一看罢,清虚道长丹药虽好,也不及古人刮骨治毒。”一面哭一面叩请夺刀死罪。
  正元帝摆一摆手:“太医院里那些,统统都是废物。”虽这样说,到底宣了太医:“看看可有人会银刀刮毒。”
  王忠掩面出去,宣了太医署医正来,替正元帝诊治之后,依旧无人敢当真替他把这块腐肉刮去,此时吴太医出列:“为臣行医时确有见过刮去坏肉再生新肌之事,可不敢在陛下身上试刀。”
  正元帝疼得唇无血色,闻言就要发怒,秦昱却在此时立了出来,跪在榻前,哭得满面是泪,哽咽道:“儿臣愿替父皇试刀!请太医刮去儿臣腿上肉,若是医治有效,再替父皇用刀。”
  正元帝眯起眼来看他,面上笑意现露:“好,好儿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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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☆、第300章 刮骨(捉)
  齐王愿亲身为正元帝试刀, 父亲身上受的痛楚, 他愿意十倍代偿。正元帝只赞秦昱是个好儿子,却不信他会当真为自己试刀, 可这件事却不胫而走, 一时之间在宫内宫外传为美谈。
  秦昱伏在榻边痛哭之时, 心里并不当真要割下一块肉来,自修了《孝经》,又颁布天下之后,秦昱孝子的名声传之甚广, 古之孝子卧冰求鲤埋儿奉母,总有一样可以流传的事迹,到他身上只有虚美之词, 他如此恸哭, 不过是想记在起居注中, 当作事迹流传出去。
  可他再没想到,正元帝只夸了这一句, 便一言不发, 既没说不让他割,也没说让他割,待他回去把这事告诉了曾文涉。
  曾文涉还在家中赋闲,可秦昱与他的相交却没断过, 他虽未起复,却与朝臣多有走动,这些年他的官运确是比不上胡成玉, 可也当了这许多年的官,积攒下的人脉,和当年收拢的势力,依旧还能为秦昱一用。
  曾文涉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前半年,确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,不出门半步,等时候长了,见正元帝并没有回心转意的心思,便作出寄情山水的模样来。
  曾文涉日日领着个仆从出门,仆从手中拎着一根钓鱼杆,往曲江池前一坐就是半日,跟着又往城外山中去,朱雀街这几家为官的,到下值回来的时候,曾文涉也拎着他的鱼篓回来了,偶尔还送些肥白鱼儿给左邻右舍。
  秦昱要见他,便往山中去,也不再登门惹人的眼,曾文涉支着鱼杆,盯着湖面,山中积水潭里养得肥鱼,一下鱼饵便上钩了,钓得两条装进鱼篓,这才对秦昱道:“殿下可舍得这一块肉么?”
  秦昱一时语塞,这一块肉得看换来什么,若是换得来皇位,自然舍得,若是依旧还似之前那样,这块肉还真有些割不下手。
  曾文涉打量秦昱一眼,笑了一声:“殿下俊秀文雅……”顿得一顿又道:“过于富贵,若能行此常人不能行之事,陛下必会对殿下另眼相待。”
  秦昱本就生得女相,唇红齿白颇有些风流妩媚相,这样的长相在花丛中吃香,可在朝臣眼中便不牢靠,秦显自不必说,生来相貌威武,秦昭在军营多年,也磨出了沉稳锐气。只有秦昱,这些年来也没办下些什么实事,朝臣自然不信他。
  若是他及早建立了威望,正元帝立太孙时的阻力就会更多,袁礼贤当年坚定立嫡,一是因为正统,二也是秦昱并无功迹也无圣心的缘故。
  秦昱回去便把自己关在房中,手握银刀扎进肉里,齐王府中人赶紧抬了他送到宫中去,杨宝盈连衣裳都不及换,急匆匆跟在后头。
  秦昱已经疼得晕了过去,他哪里能忍这样的疼,刀子一扎进小腿,他便白眼一翻,腿上血流不止,这块肉要割未割。
  杨宝盈进宫之前拿帕子捂住口鼻,辛辣味儿一冲,眼泪便流了出来,眼看太监将要把秦昱抬到紫宸殿了,拿发间小簪扎了秦昱虎口,把他疼醒过来。
  他眼看腿上那块肉还在,心里骂了一句蠢货,锣声都已经响了,戏必得唱下去,疼得满面煞白,汗出如浆,进门之后倒让正元帝大吃一惊。
  “我知道父皇舍不得儿子,可儿子也舍不得父皇,太医既有良方只管在儿子身上试过,再为父皇诊治。”秦昭半躺在竹架上,勉力说得这一句话,只觉得自己又要疼晕过去,紧紧掐住了杨宝盈的手。
  杨宝盈手掌都被掐得变了形,此时流泪倒都是真泪,她哭陈道:“殿下在家长吁短叹,心心念念便是陛下的病情,我苦劝他不成,到底给自己扎了刀。”
  正元帝见此情形颇有些动容,他只当秦昱不过嘴上说说,他从小到大,连皮都没碰破过一块,如今竟能下得去狠手给自己一刀:“宣太医,就让昱儿在宫中住下养身罢。”
  秦昱与杨宝盈再一次住进了延英殿中,他饮了麻沸散,几个太医看诊出方子,由吴太医主刀,把他腿上那块要掉不掉的肉给切了下来。
  秦昱不通医理,下刀之前自也问过大夫,虽避开筋脉,可这一刀也依旧扎得深,剜下这么一块肉来,待他麻沸散的药劲过了之后,疼得浑身虚汗。
  口里嚼着人参片,人恹恹躺在床上,见杨宝盈日日在床前侍候着,又把怒气都撒在她的身上:“你这蠢货,咱们进宫来是为着什么,还不往各宫走动走动。”
  杨宝盈正等他这话,张嘴便把宋良娣叫进宫来,宋良娣生下的孩子最多,虽头一没养住,后来生的几个女儿倒都养住了,她侍候秦昱最久,自然该她来挡这道雷。
  杨宝盈先往甘露殿去,卫敬容却只是诚心理佛,不再问宫中事,杨宝盈来了,她也确是见了,两人言谈,只要涉及宫中事,卫敬容便只是饮茶,一个字也不透露。
  跟着她又去了拾翠殿,正元帝一病,在他跟前侍疾的就只有徐淑妃乔昭仪,徐淑妃忙着选秀事,乔昭仪便把活计都揽到自己身上,替正元帝端茶递水,送药热汤,这一个月中在紫宸殿常进常出,很得正元帝的喜爱,礼部已经在拟定旨意,要把乔昭仪提上妃位。
  乔昭仪如今名头上还是昭仪,却已经享用起了妃子的待遇,她在正元帝的面前自谦:“我无子无功,如何能与徐姐姐并列为妃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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