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节

  文先生一向喜欢这对小夫妻,魏年笑,“临走前,还有事想求先生。”
  “什么事?”文先生笑问,这对小夫妻自过来沙龙,做事极周全,今见魏年大咧咧说有事相求,却又是一脸喜气,文先生不禁有些好奇。
  “是这样,前儿我和内子过了结婚三周年纪念日,想请先生给我们写幅字。”魏年看向陈萱有些意外的神色,温柔的挽住她的手,同文先生道,“就写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
  文先生大笑,一口应承,“好,好。这是喜事。”
  魏年见文先生答应,连忙谢过,陈萱有些害羞,也跟着向文先生道谢。俩人连带着魏银一起辞过文先生就回家去了,陈萱在黄包车上问,“怎么想起跟文先生讨字了?”
  魏年唇角翘起来,“我早想着哪。这次是三周年纪念日,等咱们过五周年的时候,再来讨一幅,以后传给儿女,也让孩子们知道,他们爸妈是多么的恩爱。”
  陈萱不禁把头靠在魏年肩上,她原还想问问魏年对闻雅英有什么印象没,如今想来,却是不必问的。她虽然记得那个梦,可是,这毕竟不是在梦中,她不是梦中的陈萱,而魏年,也不是梦中的魏年。
  魏年陈萱随之投入到忙忙碌碌的中秋节,中秋是大节,虽然现在政府规定中秋节不许放假,但是哪家的中秋都不能随随便便的过。中秋这一天,就是铺子里也只上半天班,吃过中午饭,就提前打佯了。
  陈萱魏年连带着秦殊都一起叫到了老宅来过中秋节,陈萱李氏和王大妹更是忙活了半天,准备出一桌子极其丰盛的中秋宴来。当天,连魏老太爷也高兴的多喝了几杯。
  中秋后,魏年就收到电报,是王二舅拍过来的,电报上说,十五人来京。
  魏年同陈萱说了一声,“十五人也无妨,就是被褥有没有料理出来?”
  “咱们店有些陈年棉布,那天我去瞧了,跟赵掌柜说好价钱,待人来了,直接把料子运到院子那边儿。另外,棉花是新弹的,到时也一起拉过去。再买上一包针,几包线,现做也来得及。”陈萱对于针线上的活儿极清楚,早有盘算。
  魏年便放心了。
  陈萱倒是没想到,还会再与闻雅英相见,毕竟,看闻夫人说话时那种娇软的调子,并不似北方人。而且,文太太说过,闻夫人是从南京过来的。南京是现在的首都,闻家一看就是极有身份的人,陈萱原想着,他们应是与容先生一样,有事才来的北京。
  结果,倒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缘法。
  尤其,闻雅英看上去也不像多看得上她们这小店的模样。
  用后来魏银的话说,“下巴恨不能仰天上去。”
  不过,魏银是开店做生意的,像闻雅英这样冰冷高傲、目下无尘的,魏银没少接待。尤其,闻雅英虽一幅不好打交道的模样,人却极会说话。说闻雅英会说话,倒不是说她巧舌如簧,闻雅英绝不是这样的人。可是,闻雅英说话,一句一句都带着份量。
  她第一句就是,“容扬是我的表哥,听说表哥在做化妆品生意,我有些好奇,就过来看一看。”
  第124章 大单
  闻小姐既然打出容先生表妹的招牌来,人家又只是随便的过来看看, 不论陈萱还是魏银都只有客气招待的。何况, 就算只是普通客人, 只是态度高傲些, 身为店主,对客人也要礼貌相待。
  就是,大约前世陈萱对闻雅英太过如雷贯耳, 所以,对闻雅英的事,总是少不了多思量一二。
  陈萱亲自为闻雅英介绍“思卿”的化妆品,虽然眼下只有点唇膏和美指油, 但对于“思卿”的产品,陈萱也是极自信的。闻雅英听的随意,待陈萱介绍完毕, 笑道,“这是咱们自己的牌子, 闻小姐要不要试一试, 并不比外国货差。”
  闻雅英颌首,“给我装一套吧。”
  陈萱使个眼色, 孙燕立刻手脚麻俐的为闻雅英拿了一套新的点唇膏和美指油, 还给她看了成套包装的精美木匣,然后, 装到思卿专用的包装袋中。陈萱殷勤热情的问, “闻小姐还要看看其他的吗?”
  “看一看吧。”
  陈萱就开始给闻雅英介绍洋牌的化妆品, 陈萱按柜台,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的说,说完之后就问闻雅英需不需要,闻雅英很随意的让陈萱包了一些。之后,陈萱笑道,“我们店里,除了化妆品,还有帽子、衣服,闻小姐要不要看一看?”
  闻雅英抬抬下巴,陈萱就带着闻雅英上楼了。孙燕跟在一畔,然后,陈萱又卖出了两顶帽了,一块今年刚到的整张的狐狸皮,待闻雅英下楼,陈萱把帽子和狐狸皮都放到柜台,小李掌柜算盘噼啪一响,连带着闻雅英先前看中的化妆品,承惠一百八十七块大洋。
  孙燕都一瞬间睁大眸子,想着这位高傲的小姐虽则高傲些,可当真是大户。唉呀,要知道这样,她先时就不该怯,应该先上前招呼这位小姐的,这样就有好几块大洋的抽成了。孙燕仔细的记住这个教训。
  闻雅英听到柜上报价,有一瞬间的惊诧,继而打开手包,冷冷的问,“美金可以吗?”
  “当然可以。”陈萱看小李掌柜,小李掌柜立刻换算出数目。闻雅英付了钱,陈萱对小李掌柜道,“闻小姐不是外人,给闻小姐抹去零头,打个九折。再给闻小姐一张九折卡,对了,咱们稻香村定的月饼给闻小姐装两包。”万分客气的同闻雅英道,“都是今天中午送来的新月饼,虽然中秋昨儿个过了,也很好吃。闻小姐尝尝。”
  闻雅英仍是冷艳如冰霜,对于陈萱的市侩精明很不以为然。
  孙燕恭敬的替闻雅英将所买物品送出门,闻雅英的车就停在门外,孙燕为她送上车,看闻小姐的车渐渐远去,方回了店中。
  孙燕对陈萱简直羡慕又敬佩,直道,“大东家您太厉害了,我看到这位小姐,都不大敢上前,开始以为她心情不好哪?”
  陈萱笑,“这位小姐可是大户。”
  “看出来了看出来了。”孙燕倒盏茶递给陈萱,随随便便就买一百多块大洋东西的小姐,能不是大户么。
  陈萱呷口茶,不知为啥,始终对闻雅英有些郁闷的心情,倒是因做成一单生意,心下蓦然爽快起来。陈萱想着,果然赚钱才能治愈我的心情啊。
  魏银私下同陈萱说,“二嫂,你是没注意,刚你说让小李掌柜结账,闻小姐的惊讶极了。”
  “这有什么惊讶的,难不成她以为咱们会白送她?”陈萱道,“就是程太太过来,咱们不想收钱,人家还不肯少给哪。打个折就是咱们的心意了。”
  “就是啊,咱家的草莓也时常给文先生家送,文先生也不肯白要。”魏银摇头,想到什么,悄声道,“那天在沙龙上,我远远瞧了一眼闻小姐,就觉着她一看就是大小姐,不好打交道,架子可真不小。”
  “管她架子小不小的,她这单生意了不小了。”陈萱笑。
  魏银也笑起来,“要是都跟闻小姐似的这样大方,再大的脾气咱们都伺候着。”
  陈萱道,“那张狐狸皮你原是想留下做围巾的,明儿再去店里另挑一张吧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魏银道,“厂子里把无色的点唇膏做出来的,一种是成年人用,没让他们放色粉。另一种是给孩子用的,只放了蜂蜡和核桃油。程家那里,让小李掌柜早上跑一趟,楚太太那里,我明儿要去画画,正好给她带去。”
  “成。”陈萱道,“你再给徐柠送两管,让她试用。”
  说到徐柠这事,魏银道,“上次阿柠过来拿了一支点唇膏,不知道她是拿回去试用效果,就收了她的钱,这个月把那点唇膏的钱给她补上吧。若试得好,她帮着做个代理,这钱不当收她的。就是试着不好,到时也请她说说哪里不好,咱们也能改进。”
  陈萱没意见。
  待晚上魏年过来接姑嫂二人回家,魏银同魏年说了要再拿块狐狸皮的事,魏年还说,“那皮子这么快就做好了?”
  魏银笑,“给人整张买去了。二哥,不是我说,放到我们店里卖,可比放在咱老铺要更值钱。”
  魏年笑着奉承魏银,“那是,老铺能跟你们比嘛。”转眼,魏年又有了主意,同二人道,“你们也别这么一张皮子一张皮子的拿了,明儿我让伙计各色皮子都给你们送一张过来,你们挂出来,待客人来了,也给客人挑选。你们用了就用,用不了以后退回铺子里,钱照样退你们,如何?”
  姑嫂二人谁能反对这主意啊,都应了。
  三人坐车回老宅,魏年是想同他爹商量商量,今年还有陈萱魏银的店,要不要多进些皮毛。魏老太爷寻思着,“略多进些也成的。较往年多进一成,先试试看。”
  从婆家回到娘家的魏金都说,“唉哟,阿银,你们店生意还当真不错啊。”
  “那是!”魏银说,“今天要打佯前,大姐你不知道二嫂做了一单多大的生意。”
  “多大?也不过十块二十块吧?”
  “十块二十块叫大生意啊?”魏银得意的说,“遇着一大户,二嫂也就一刻钟的功夫,就卖了一百八十块大洋的货。”
  魏金惊的,两只小细眼都瞪圆了,连靠着炕头儿的魏老太太也不禁直起身子,问魏银,“这么多?”
  “是啊。”魏银道,“要是在批发的那些大铺子里,这点儿生意不算什么,可我们是做零售的,这就不小了。”
  魏金啧啧数声,不可思议,“看二弟妹平时闷不吭气的,卖东西倒是一把好手。”
  魏年道,“成天呱呱叫的那是鸭子。”
  魏金说魏年,“看这没出息样儿,我那是夸你媳妇哪。”
  “多谢多谢。”
  陈萱在厨下帮忙,倒是没听到魏金对她这一大夸。
  魏银这存不住事儿的,把闻小姐这冤大头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回,魏银说,“我一见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太太们就发怵,这些人可不好伺候了,挑东挑西挑剔极了。何况,这位闻小姐还在沙龙见过。二嫂就不一样,你们没见二嫂当时,不卑不亢的给那闻小姐介绍我们的货品,直接就卖了许多东西。”
  魏老太爷道,“做生意,就得能大能小,不能摆大小姐脾气。得记着,挑剔的是买家。”
  魏年心说,这闻小姐一看就是冤大头一类的,这样的人,瞧着不好打交道,做生意倒是好做的。
  魏年不知道的是,非但闻小姐的生意好做,闻夫人的生意也很好做。
  怎么说呢。
  陈萱她们的铺子,说来在东单这一块儿也有些名气,如果记性好的话,其实在北京城也弄出过不小声势,就是抽奖自行车那次,轰动半个北京城哪!
  但是,不说现在的风头已过。就是陈萱铺子的定位,还是中低档的东西居多,毕竟,高档有吉庆坊,国货集中营有兴盛坊,陈萱她们这个,勉强占个精巧别致,东西实惠。来她们铺子的,一般来说,中产比较多。像闻小姐过来,之所以陈萱会多思量,就是因为,闻小姐的档次绝不是她们铺子的定位,闻小姐一看就应该是去吉庆坊购物的人哪。
  真是怪事年年有,今年特别多。
  闻小姐刚走,没两天,闻夫人又来了。
  闻夫人带着随扈,孙燕连忙过去拉开门,魏银去画画了,陈萱在店里,见到闻夫人时,陈萱更是惊奇了,笑着起身相迎,“真是贵客临门。”
  闻夫人笑着与陈萱打过招呼,“昨儿雅英送我一块皮子很不错,我很喜欢。只是,做围巾不大好,我想做个披肩,又有些小了。还有,帮我拿一支蜜丝佛佗的点唇膏。”
  “夫人喜欢什么颜色,蜜丝佛佗有十个颜色,它固色很好,就是有些凝滞,不够滋润。”陈萱说着,就带着闻夫人到了洋货的柜台,不急不徐的为闻夫人介绍,“就是用的时候,要先用一些凡士林,再用蜜丝佛佗就没关系了。”
  “是啊。”闻夫人随手挑了两个颜色,“这两种颜色吧。”
  陈萱取了两支点唇膏,给闻夫人看过后,交给孙燕放到柜台上去。陈萱看向闻夫人细致娇美的面颊,也不知还有什么能卖给闻夫人的了。陈萱笑,“毛皮都在楼上,夫人要看一看吗?”
  闻夫人点头称好,让随扈留在了楼下。
  闻夫人似乎当真是为了买些皮毛而来,她先挑了一张狐狸皮,然后,貂皮兔皮都挑了些,有一些店里数目不够,陈萱交待孙燕去库里取。孙燕一听就明白大东家这是让她到老铺去拿一些,应一声连忙去了。
  陈萱笑道,“我们这里的毛皮,都是关外过来的皮子,厚实,毛色也好。今天设计师不在,我们这里的料子也不错,夫人要不要看看?”
  “不用了,我家里有用惯的裁缝。”
  陈萱笑问,“阿燕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,夫人若是有暇,不妨多坐片刻。不知您是喜欢咖啡还是茶?”
  闻夫人见一圈的圆台上放着一只咖啡机,笑道,“就咖啡吧。”
  陈萱煮了两杯咖啡,随意的说到昨天闻小姐过来购物的事,陈萱笑,“夫人母女都与我们的店有缘。”端来咖啡,二人同坐。
  闻夫人接过咖啡,礼貌的道谢,叹口气,“雅英要留在北京大学念书。”
  陈萱看向闻夫人,不解其意。闻夫人搅搅手里的咖啡,仿佛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,良久方道,“我和她父亲,原本是嘱意金陵大学或是震旦大学,若是她愿意,国外的大学也可以试着去就读。她这孩子,不知为何,忽然就相中了北京大学。昨天回去,必要到北京大学念书。”
  闻夫人说着,眼睛望向陈萱,陈萱道,“昨天闻小姐过来,说是听闻容先生的化妆品牌子由我们这里做代理,过来看一看。她还买了整套的‘思卿’牌的化妆品。”
  闻夫人沉默片刻,“这原是家事,不当叨扰魏太太。只是,雅英对容扬,总是有些不同的。她又要在北京念书,我与魏太太几遭相遇,我心里,十分喜欢像你们夫妻这样新式青年。就冒昧同您说了。”
  陈萱洗耳恭听,闻夫人道,“雅英的母亲是容扬的姨妈,容扬自海外留学回上海,颇有作为。雅英心中对这位表哥极亲近的,所以,可能对容扬的事比较关心。雅英身上原有一桩亲事,现在的年轻人,不像以前那么早成亲。她原本在国外读女校,如果按我的意思,虽然我家条件可能相对出众一些,可为着亲事,也不至于耽搁学业。就是成了亲,再继续求学,拿到大学的毕业证才好。她十分一意孤行,中断了美国的学业回家结婚,她父亲每天事务忙碌,我毕竟不是她的生母,继母对于继女来说,身份总是有些尴尬的。我十分盼望她的婚姻成功,可是,这两年,她过得不大顺心,今年年初离了婚。”
  闻夫人感慨,“继续读书的提议,是我与她父亲提的。对于寻常家境的孩子,人生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走向成功的路。对于家境好的孩子,人生可以选择的道路太多,她可能有些迷惘,我做为继母,希望她能在继续读书的过程中能找到自己能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。现在这个年代,女人若只把人生寄托在婚姻之上,其实十分狭隘。成功的婚姻,与成功的人生是两码事。有些人,能把两样经营的都很好。可有些人,可能要经过一些波折。”
  “我对她的第一段婚姻很遗憾,她自小在美国读寄宿学校,在国内的朋友也不多。在南京,起码家里人在。可在北京,我与她父亲很放心不下。或者,因你们是容扬的生意合作伙伴,在沙龙时又彼此见过,雅英可能是对你有好感。”闻夫人笑,“我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比较好,如果有可能的话,若你们彼此投缘,倘能成为朋友,魏太太应该能对雅英有所帮助。”
  “您这话太客气,也太高看我了。”陈萱完全没有因闻夫人这话昏了头,她笑笑,“我和闻小姐,从出身到性格到教育程度,都是天壤之别。”
  “不,你是个很好的人。魏太太,你是个十分出众的人,我听文姐姐说起过你。”闻夫人恳切的说,“您不要多想,是文先生说起魏先生同他求字的事,我们一起用晚餐,我才知道魏太太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。所以,我才冒昧的过来打扰。”
  “其实,也不只是为了雅英。我个人也十分欣赏魏太太的为人,只是可惜我明天就要回南京了,不然,真想与魏太太做个朋友。”说着,闻夫人自手包里取出一张小巧精致的名片,陈萱连忙双手接过,闻夫人道,“这是我的名片。”
  孙燕取回闻夫人要的皮毛,闻夫人自然而然的结束这场对话,礼貌的起身告辞。
  陈萱很客气的亲自送出门去。
  倒是魏年面对陈萱魏银铺子的皮毛出货量,都有心要再多补一些货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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